Valkyrie

【镇魂/巍澜】丹青眷(下)


下半场,OOC预警。

丹青眷这个有关沈巍那一屋子画的脑洞源自夏一未太太的《入画》(此处吹爆太太的《入画》、《补天》,还有空山太太的神评《醒来》,墙裂推荐嗷嗷嗷~),更是因为猫先生在《入画》下评论的那一句“昆仑可以为任何人死,却不肯为自己生”,扎心戳肺,再联想起原著里那句“我既然肯为了你死,当然也肯为你活着,我求仁得仁。你一直也没掉过眼泪,别为了我哭”,就特别心疼小巍,私心就想给他一个温柔的安抚。

然而笔力有限,始终无法自圆其说,最后有些强掰硬扯,有点遗憾。

但愿其他渴求圆满的心,不用像我这么勉强,毕竟他们那么好,值得所有最好的。

 

*******

 丹青眷(上)


 百草霜


在斩魂使枯长的生命中,二十年不过一滴水从掌心流到指尖的长度。自他对着画像为这一世的昆仑贺过冠礼,转眼间又过了二十年。这二十年过得波澜不惊,虽然人间硝烟四起、刀兵不断,但没有昆仑的消息,对斩魂使而言,不过是荒芜的时间在经过而已。二十年后又十年,人间战火渐熄,万物蛰伏于土地,休养生息。算起来,这一世的昆仑已及知天命的年纪,只是不知他身在何方。

 

在过往昆仑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轮回中,沈巍很少能这样平静地等上五十年,因而心境颇有些微妙。一方面,欣慰于他终于肯如他所祈愿的那般,平平淡淡地活个五十岁;另一方面,又实在不得不很想他。

 

其实他不是没有试过,想在昆仑的魂魄上烙下印记,哪怕不能相近相亲,能时时知道他的消息也是好的。可斩魂使承自昆仑神筋的神力,落在昆仑君若白的魂魄上,就像一滴水落入大海,转瞬便没了踪迹。

 

本是殊途不相授,竟贪人世几相逢。

 

于是他只能守在原地慢慢等,等他的昆仑从人间递来那一束光,将他从无边黑暗的幽冥中,再一次,引入斑斓尘世。

 

 二

只是这一回,他忽然很想去人间走一遭,去寻一寻那个久思未见的人。他褪去周身缭绕的黑雾,露出端若远山的面庞,一身简而又简的青衫,有些茫然地站在一处官道附近的树林间。说是找人,其实根本无从寻起,但仅仅只是站在人间路上,便仿佛离他的昆仑更近了一些。

 

沈巍正兀自出神,身边忽然有凛冽的杀气略过,几点寒芒破空而来,不待他有所动作,一件破烂的披风劈头罩住了他,一个人影后发先至挡在他身前,紧接着一阵金铁交接的铮鸣,伴随着利器划开皮肉的声音。等他伸手扯下披风,眼前半跪着一个以剑拄地、喘着粗气的中年男子,地上则多了三具尸体。

 

他沉默地看着那挂着一身伤痕的男子,手里的披风一时竟忘了扔下。那男子休整了片刻,才抬眼看向他,少倾,忽而笑道,“看来你并不需要我救。”

 

“那么,”男子站起身来直视着他,“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他逸散在虚空中的思绪终于回到了身体中,第一时间凝神端详了一眼面前的中年男子——普通人,刀兵之将,今日命不该绝——不是昆仑。他忽然就被抽去了满身力气,手里的披风滑落在地上。

 

男子没有理会那破烂不堪的披风,反而鬓角不着痕迹的流下一滴汗来。他是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人,即使一路被人追杀得如此狼狈,也从未生过惧意,但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了一眼,却仿佛被人洞穿了灵魂,让他心惊胆寒。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至少,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并无杀意。不,不止杀意,什么意都没有,他整个人几乎没有一丝生气,就像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的尸体,热血犹温,人已凉。

 

中年的将军等了一会儿,见年轻人既不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干脆捡起他的披风随意往身上一裹,“官道就在附近,想去哪,顺着官道走会安全些。”说完,他跃上旁边的树干,隐在枝叶之间休憩起来。刚才杀手袭击沈巍的时候,他就是从那上面下来的。选择袭击路人诱他现身,只怕也是因为拿不准他的方位,怕一击失手的缘故。如果不是有血顺着叶脉滴落下来,那倒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

 

沈巍怔怔地看着这个他入人世遇到的第一个活物逐渐与树木融为一体,越发迷惘,竟也在树下坐了下来。一时间天安地静,只有血滴滑落的滴答声引得林间的野兽蠢蠢欲动,却又畏于来自幽冥的寒意不敢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树上休憩的人忽然一跃而下,手中长剑刺中了一只被鲜血吸引靠的过近的野兽。他利落地收拾着野物,看那年轻人还坐在树下,大有一坐到天荒地老的架势,顺手丢给他一些枯枝断木,“生火会吧?”

 

沈巍愣了愣,除了昆仑以外,他其实缺乏跟人打交道的经验,反倒是跟鬼打交道更多些。下意识地依言伸出手指,“噌”的一下点着了那堆枯木。

 

……

 

尽管知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中年将军还是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将收拾好的野物架到火上烤了,才简单处理起身上一直滴血的伤口。沈巍看着他坐在离自己咫尺之遥的地方,毫不避讳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中年将军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加掩饰的讶色,“原来你会说人话。咳咳,我是说,原来你不是哑巴。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被追杀?为什么救你?还是为什么烤肉给你吃?”

 

……

 

这位大叔好像有点话痨。沈巍有些招架不住,却并不真的讨厌。这个人身上,有种很鲜明的“人”味儿,沾满尘世烟火的气息。每一世昆仑携光而来的时候,身上也会带有这种味道,那是万丈深寒的幽幽黄泉不曾有过的味道,“活着”的味道。

 

见年轻人又沉默了,中年将军便自顾自地说开了,“为什么被追杀?因为老子不干啦。小皇帝担心利刃如若不能为己所用,便会为他人所掌,干脆除之以绝后患。为什么救你?反正你小子也不是来杀我的,更不应该因我而丢了性命。至于为什么烤肉给你吃,因为火是你生的啊。”说着,撕下一只后腿,塞到他手中,自己则扯过另外一只啃起来。

 

沈巍举着手里的野味有些不知所措,自出生以来,他只吃过自己的同族,被强升了神格之后,已经不需要进食了。但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大嚼特嚼,他竟然生出了一种那是稀世美味的错觉,忍不住也尝了一口。中年将军百忙之中瞥见年轻人有些生涩地啃着野味,眼角细碎的纹路层层叠起,眯起了一个赞赏的弧度。

 

两个人啃完了一整只野物,他们之间仿佛建立起某种奇异的联系。沈巍不由得问道,“为什么?”其实一开始他问的不是那些,即便他散去了一身黑雾,化作了凡人模样,却并没有刻意收敛斩魂使的气息,那如岭外生雪般寒冷的死气,连林间野物都知道退避三舍,他一个战场杀伐之人,不可能感觉不到。可他却顾左右而言他地乱扯了一通,最后硬塞给他一只野味。虽然,味道好像还不错。

 

话痨大叔难得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开口道:“敌军抓了我的妻儿老小,要挟我去为他们效力。我并无反意,只是想救下我的家人。只可惜帝王心术,难容变数,忠孝节义,竟不能全。”

 

“所以你只身上路,不带一兵一卒,是想着救下你的家人后便以死明志,以全忠义?”沈巍的话说的咬牙切齿,他想起了他的昆仑,那个人死家死国何等慷慨,只有他对着一地枯骨,反反复复地痛彻心扉。“那你的家人呢,你可曾想过为他们活着?”

 

中年将军一下子怔住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似乎突然在这一刻活了过来,他的诘问戳中了他的心事,而那咬牙切齿的委屈劲儿,却触动了他心底另一层软。不由自主地,他伸手抚上对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他的额发,缓声说道:“生逢乱世,兵戎相对,实非我所愿,却避无可避。竭力一战,只是想为身后百姓建立一个遮风挡雨之地……但国无永祚之国,将无不败之将,匡济天下,本不该囿于一国之名。毕竟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也都儿子、丈夫、父亲,连年征战,终是百姓苦。”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所以,我没有什么非死不能明之志,只想在这乱世中认真活下去,连同每一个死在我剑下的亡魂的份一起,努力活下去。或许死到临头,终也由不得我,但人就是这样奇怪,既会因为一些很大的事情死去,也会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活着。”

 

“人会因为一些很大的事情死去,也会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活着。”一句话说的沈巍心神震动,竟不顾上在他头上作祟的那只手。他的昆仑生而为人,可以因为很多理由死去,是不是,也可以为了他一点小小的愿望好好活着?

 

沈巍忽然很想回到黄泉下,他不入人间、不要知道他的消息、也不要见他,只要他好好的活着,哪怕在他看不见也摸不到的地方。这样想着,形随意动,他在人间的身形瞬间便消散了。中年将军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化为一道青烟,脸上却并没有太多意外的神色,只是垂下眼帘,若有所思。良久,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似乎想通了什么,心无挂碍,自当一往无前。他灭掉篝火,朝着远离官道的方向遁去。

 

 三

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沈巍在黄泉下又坐了二十年,人间依然没有任何昆仑的消息。有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他终于是有些慌了。这短短七十年的人间并非太平盛世,他实在难以相信那个人能享如此绵长的寿数,不是不愿,而是不敢。且不说这动荡山河有什么能保他一世平安,只消他知道那个人——天若不公,他能把天捅个窟窿;地若不平,他能把地掘平千尺——那不是一个能苟全性命于乱世的人。

 

关心则乱的沈巍越想越怕,他怀疑地府弄丢了昆仑的魂魄。待他反应过来时,冒着森然寒意的斩魂使差点拆了阎罗殿,十殿阎罗噤若寒蝉,只有判官老儿抖若筛糠地躬身在他面前,颤声辩解道:“大人,山圣的魂魄向来是您亲自接引,上一世他老人家舍身救人功德深厚,这一世福寿绵长,也,也在情理之中……”

 

上一世……那个明亮的笑容烫过心底,唤回了斩魂使的一丝理智。神祇陨落乃天地大事,传说盘古大神倒下时曾有万山同哭,昆仑君脱胎于开天神斧,承盘古遗志,哪怕他现在只是个凡人,若真的神形俱灭,天地之间不可能毫无异象。

 

沈巍决定上一趟昆仑山。

 

苍山负雪,千古埃霾。他站在昆仑山巅的猎猎山风中,望着不远处与天地同寿的大神木,颇有些近乡情怯的踟蹰。昆仑山并不是他的故乡,只不过,昆仑君是他的归处。他来到大神木下,伸手覆在大神木的树干上,阖眼虔诚地祷告着。

 

大神木没有半点回应,冰冷干枯得如同一块朽木。即便他接掌十万大山的权柄,一肩负起千丈幽冥的重担,却依然是个非妖非鬼非人非仙的四不像,不为任何事物所接纳。他却也并不气馁,只是拿出十二分的诚意与耐心,继续呼唤着大神木,呼唤着红尘中与之血脉相连的昆仑君。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年,或许十年,或许更久,在沈巍声声复声声的呼唤中,忽然有一个画面自大神木传入他的意识,那是一只黑猫,叼着一块小巧的木牌,正在寻找什么。那画面一闪而逝,他骤然睁开眼睛,随即便被大神木震开。他细细思索,确有那么几世,他见到昆仑时,有一只黑猫跟在他身边。而在他还小的时候,他听昆仑君亲口讲述过一个有关蚩尤、巫妖二族与昆仑君的渊源是因何而起的故事。

 

“多谢。”沈巍对着大神木低声道。比起一个生命如蟪蛄般短暂的凡人,一个从大洪荒时代就已开蒙的千年猫妖似乎更加有迹可循。虽然,也仅仅只是似乎,但已经足够了。不论多么渺茫的音讯,他都会去寻他,去追寻他寒冷、黑暗、又漫长的一生中,唯一的真实与光亮。

 

 四

几经周折,沈巍终于在一座不起眼的寺院中站定,一只炸了毛的黑猫正在台阶上冲他张牙舞爪。幽冥来客,死气深沉,敌友莫辨,黑猫心里直打鼓,却半步不退地立在阶前,只是面上不由得更虚张声势了些,仿佛随时要扑将出去。

 

一只枯瘦清癯的手,轻轻抚上黑猫的头,炸成一团的毛球在这只手的安抚下,奇迹般的平静下来。被撸顺了毛,黑猫喵呜一声,不再冲着院中的黑袍人呲牙咧嘴,扭身蜷在一边,双眼微翕,只余一缝精光不轻不重地落在院中。廊下缓缓行出一把轮椅,椅上坐着一个灰衣僧人,他望向院中沉默不语的年轻人,含笑道:“你来了。”

 

沈巍的周身泛起止不住的颤抖,连掐了几遍凝神决,才看清楚那人的魂魄——普通人,耄耋老僧,今日阳寿已尽——可不知怎的,他就是知道,那是昆仑。他散去一身神通,化出青衫公子的模样,只用一双肉眼直愣愣地望着他。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昆仑,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风霜,青白泛灰的手上落着星星点点的老人斑,被宽大的僧袍笼罩的身躯干瘦的仿佛只剩下皮包骨头,浑身缭绕着一股老迈、颓弱、行将就木的气息。可那双含笑的眼睛,却依然鲜活、清亮,掺着岁月添下的从容、安详,透出股平淡的生意。如此矛盾,却又如此统一,落在沈巍眼中,竟奇异地和千百年前他下轮回见到的神农逐渐重叠在了一起。

 

“要走了?”年轻人干涩的声音甫一溜出喉舌,又迅速爬上眼角,酿出一片红。

 

“我未负前言,认真活了一世,此身不论何时灭,皆是圆满时。”老僧慢慢地说着,“只是有些话,总还想亲口说与你……” 


“三十二年前,我确实是存了死志的,却不是为了忠义。身为将士,为身后百姓计,厮杀往来、马革裹尸终归是我们的结局。但没有人生来便是利刃与铁防,拳拳报国意,若始终得不到半点信任感念加持,终也有燃尽的时候。”


“那时候我想,就这样一人一剑走下去,也许哪天就被杀手杀死,也许入了敌营不过是个陷阱,又或者随便遇到什么流寇,拼却了性命也就罢了,仿佛把自己置于一个悲壮的立场上,便能自欺一个死得其所。”


“然后我遇见了你。”


老僧说了一大段话,似乎有些疲累,便停下来歇一歇,呼上几口气。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沈巍身上,眸子越来越亮,仿佛日暮时分短暂映亮天空的回光。


“你出现的突兀,浑无生趣,却吃了我给你的烤肉。”老僧平和通泰的面容上,竟露出一丝狡黠,“那肉连盐巴都没放,忒得难吃,难为你吃的欢喜。而这样的你,竟会因看破我的死志而委屈……”


“那些说给你听的话,其实是说给我自己听的。飘零乱世,谁也无法紧握命途,可只要尚存一丝希冀,人便会奋而挣扎至最后一刻。慷慨悲歌或许是一种结局,可为了什么努力活下去,也许才是生而为人真正的意义……”


“所以我改了心志,救了家人之后,便入了佛门,广纳天下流离失所的伶仃人,与他们一道在这乱世中勉励活下去。”


“而你,是送予我这一点希冀的人。”


“不知你因何走这一遭,多谢你来过……”

 

老僧的话音渐落,眸中的那点光亮也随之黯淡下去,手里的佛珠陡然失了把持的力道,滑落下去,在木轮椅上磕出一声闷响,只有那嘴角噙着的笑意,始终定格在他的脸上,慢慢凝成一团熟悉的白光,幽幽绽放于沈巍眼前。

 

沈巍站在院子里没有动,只有一双通红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那黑猫跳上老僧的膝头,像一只真正的小猫一样喵呜着,用头去蹭他的胸腹,声声凄恻。他却恍若未闻,仿佛天地都离他远去,只有那愈来愈盛的白光,慢慢充盈他的世界,将他温柔地拥住,最终化成某种温热湿润的东西,缓缓流过他的脸庞。

 

他的昆仑肯为任何人死,亦肯为他生。

 

 五

那是沈巍第一次在画中正面描绘昆仑离去的场景,尽管画中那人看起来更像是睡着了。自廊檐漏下来的天光落在他的轻阖的眉眼间,晕开一片宁静安详,菩提子的佛珠仍拢在指间,随意的搭在僧袍上。

 

为了涂那件僧袍,沈巍铸了一口乌黑的大铁锅,又认真选了一百种草木,足烧了七天七夜,才从锅底细细地刮下一层轻柔如霜的烟墨,再加入蜂胶、茶籽油和碾得极细的艾绒,过水调制均匀,最后加入少许冰片沉淀,取其上部黑,是为百草霜。

 

他用这细细调制的灰墨层层叠叠地去涂那件僧袍,每一缕线条、每一凹褶皱,深深浅浅,不厌其烦。那是他的昆仑自人间走过的,第一个耄耋之年。

 

*******


晴山蓝


沈巍和赵云澜终于搬到了大学路9号,繁杂诸事一应由搬家公司帮忙,倒也好说,只有沈巍那一屋子的画,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旁人是万万碰不得的,赵云澜只得帮着他一点一点地收拾仔细。

 

所谓帮忙,主要是赵云澜叼着棒棒糖帮忙看着沈巍忙上忙下,“我说宝贝儿,你老公我这么一大活人搁你面前,你就只看得见那些画儿,我可是会有情绪的。” 

 

沈巍闻言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冲着赵云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这些,都是你。”

 

遭受了一万点眨眼暴击的赵云澜吸溜一下鼻血,决定将撒泼耍赖进行到底,“你欺负我读书少嘛,这半大毛孩就算了,这丫头片子是怎么回事,你别跟我说老子还当过女娃娃。”

 

赵云澜顺手一指,便是一幅美人图。沈巍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那是昆仑的第一世轮回,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人。那时沈巍还小,尚沉浸在失去昆仑的痛苦和失而复得的难以置信中无暇顾及其它,此时才真正意识到她惊为天人的美貌,不由得有些腼腆。

 

“不是,你脸红什么,你真拿老子当个女娃娃?!”

 

沈巍却不接招他的胡搅蛮缠,只轻轻道,“你不记得,我替你记着。”顿了顿,又补充道,“每一次重逢,都记着。”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说的赵云澜心里一软。他入了轮回循心而为活的恣意,留下他的小巍独自扛着十万大山千丈幽冥,一个人走过五千年的沧海桑田,他心里,其实很是愧疚心疼。他三两步走到沈巍身边抱住他,“既是重逢,怎么只画我一个,应该把我们俩都画上嘛。”

 

沈巍一愣,他的眼里向来只看得见昆仑一人,倒是从没想过要画自己。

 

赵云澜却来了兴致,缠着沈巍买了画纸画具,一副要搞个大场面的架势。只是他叼着笔苦思良久,最终在纸上画了两个火柴人,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他为难的看看沈巍,又看看画纸,突然福至心灵的在其中一个火柴人头上多添了几笔,“我媳妇儿是长发大大大美人,这样就行啦!”

 

沈巍看着那两个火柴人,颇有些哭笑不得,他接过画笔,就着赵云澜的笔触一点一点修饰起来,两个小人在沈巍的笔下逐渐丰满,慢慢化作他们龙城初见的模样。不多时,线稿完成,沈巍打开颜料盒开始刷底色。

 

市面上现买的花青膏容易胶量过大,须得以温水快冲去其胶性,再以清水静泡用以沉淀分染。赵云澜好奇地看着沈巍捣鼓着盘盘碟碟,看那靛色的膏体经过几个碟子的倒腾之后,逐渐洇出一种半灰半蓝的颜色,像是天空的影子,披在冷硬的山石上,让他想起某天下完雪后,远天下延绵不绝的昆仑山。

 

赵云澜这样想着,一不留神就这样说出来了。沈巍看着他温柔的笑了,“是,这个颜色叫做晴山蓝。”

 

“晴山蓝?好名字。适合咱俩。来来来,老公我帮你刷颜色……”

 

那一天,大学路九号新的画室里一众昆仑当中,多了一幅双人像,从今往后,不再有长久的分别,只余长久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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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霜】很传统的中国色,别名很多,釜下墨、月下灰之类的,其实就是锅底灰的深灰色,架不住名字好听,《本草纲目》说可以入药。锅底灰的僧衣是我杜撰的,僧衣颜色的演变说开来又是一大长篇,不过大体来说,本着僧衣不用正色、不用上色的原则,锅底灰应该也是可能的。


晴山蓝】一个我在《色谱》、《中国传统色》、《中国美色》中都没找到的颜色……感觉大概跟战舰灰一样属于近现代设计的舶来品,但是人家好看,RGB值(143,178,201),总让我想起云销雨霁的富士山,觉得是很适合沈巍赵云澜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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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会因为一些很大的事情死去,也会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活着。”出自伊吹五月的《山河人间》,是这个系列非常触动我的一个点。赵云澜是神,有神祇大爱,也是人,亦有人心私念;他肯为很大的事情死去,当然也肯为很小的事情活着。而沈巍,就是他最重要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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